第8章 Chapter 8

怪物不断发出类似于“许京”的音节，许是见许京颤抖个不停，焦雾中伸出的触手和蹼爪缩了回去，它的声音逐渐扭曲，带着某种急切：“sa……har……”

在它松开许京的一瞬间，后者是想过逃跑的，但这显然行不通，他也不想愚蠢到靠两条腿来激怒怪物。

于是在听到怪物吐出这个音节的时候，许京飞速运转的大脑立刻反应过来──也许对方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单纯从它没有用触手和尖锐的蹼爪撕裂他来换取鲜血这一点来说，他可以短暂地与它和平共处一会。

再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无法让他长时间地激烈运动，光是在实验室内的遭遇就够让他缓上一段时间了。

许京微微侧目，发出疑问的喉音，嘴上不由自主地跟着念：“萨赫尔？”

这名字起的很美嘛。黎明晨星。

在初夏不冷不热的雨夜中，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焦雾中“咕嘟咕嘟”的冒泡声愈发大了，夹杂着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还有黏液滑过地面时清晰的摩擦声。

萨赫尔显然很满意许京现在的状态，咕哝了几声就没再继续骚扰许京，它围着火焰转了一圈，带起的湿雾经过烈火的熏陶化为蒸腾的水汽。

等许京终于感到不那么头晕，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空气愈发闷热，黛色的天空隐隐有闪电拂过，又要下雨了，希望病人院没有完全被他们夷为平地。

许京的愿望没有落空，他在一片半坍塌的废墟之中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不错的容身之所，也许是医生的办公室，楼梯没有被完全损坏，许京一个人漫步在旧楼之中，往日的喧嚣与灯火都已不复存在，他闻到一股柴油的味道，也许是机器爆炸后散发的味道。

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足以坚持几天的余粮和水。

他将被压在废墟中的断手踢下去，仰身躺在还算整洁的床上，丧尸爆发后的第一个夜晚，他没什么感想，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紧跟着自己的萨赫尔。

它的存在感太过明显，无法忽视的精神压迫使得许京根本睡不着，他甚至无暇思考除萨赫尔以外的东西，只能瞪着眼睛看萨赫尔间或伸出的触手或是某样他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也许是它的器官。

焦虑与恐惧一直包裹着他，但始作俑者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它凑近许京，咕哝在浓雾中的猩红色瞳孔一直盯着许京，就像是注视着某种执念似的。

盯得许京后背发毛。

他无奈地转了个身，浅色的瞳孔直视萨赫尔，问道：“你是我的幻觉吗？”

闻言，萨赫尔的瞳孔微缩颤抖，瞳孔里含着许多宛若鱼籽一样的东西，它们在逐渐剧增，这让许京感到恶心。

“许……京……”

许京叹了口气，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他是有多无聊，开始对着自己的幻觉说话，还指望着幻觉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萨赫尔，后者亢奋得像没见过世面的猴子，挥舞着两只蹼爪不停地翻动还没有被完全损坏的仪器，许京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病，他觉得这个幻觉还不错，挺可爱的。

不知它又碰到了什么东西，或许是指甲不小心划上了铁片，发出令人心里发毛的一声尖响。

许京发出一声短促的急吼，他本能地想要找医护求助，迟钝的大脑下意识地想起了埋身火海的医生，那张因愤怒而扭曲成一团的脸，如果医生在，也许就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关于这个触手怪物。

他无法自己给自己下定论，一些被他深压在心底的词汇像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又在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被许京的怒火强行压下去。

都是医生骗他的，他不是疯子，萨赫尔不是幻觉，既然已经摆脱这一切了，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呢？

就算是被关在疯人院，他也是病患中的异类，某个单独住在四楼的神秘家伙，还是别的什么形容词，反正他从来都没有朋友，也不理解情感羁绊是怎么一回事。

许京暗自冷静了一会，知道自己如果再想下去就会陷入不断自证的轮回之中，他叹了口气，单手搓了搓脸，真实的皮肉触感让他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镇定些，丧尸可是真的，就算他能凭空想象一个萨赫尔，他能构造出一整个世界的丧尸吗？

像是为了确认他的想法，不远处的街道不时传来丧尸的低吼，变异后的丧尸已经没有人类的发声器官了，它们甚至不用呼吸，不用咀嚼，仿佛人类的打工仔为了完成某种指标不眠不休似的，只要把撕咬下来的人肉吞进肚子里就算完成了某种任务。

不知道丧尸是否有大脑，它们会不会有集体行动？

许京想起白天见过的丧尸与丧尸互相大打出手，暗自将集体行动这个选项pass掉了。

夜已经深了，他没有时间概念，也不打算一个人坐在半露天的旧楼中瞪眼到天明，长期的焦虑和紧张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无比脆弱，只要挑断一根线，其余的自然也会跟着崩塌。

萨赫尔仍旧存在，只是安静了许多，焦雾中似乎有许多只眼睛正盯着许京，那些或饱胀或多籽的瞳孔不断闪烁变换，像浓汤里不断翻涌起的水泡。

明天，明天要出去找找新的安身之所。

陷入睡梦前许京的大脑还在自觉地将即将要做的事情排序，身体的疲累和精神的匮乏导致他罕见地一夜无梦，这也让他在第二天被萨赫尔吵醒的时候，头一次发了起床气。

他睁开眼，远处的天色甚至没有完全亮起来。

心情不好，想跳楼。

想想就行了。

他摸了摸自己被蹼爪触碰过的脚裸，没有变异，自己身上甚至连细小的伤口都愈合了，黏液干涸留下的痕迹虽然摸起来恶心但没有让他变异成什么奇怪的物种。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病号服有些破损，夜里没有下雨，许京眯着眼往楼下探了探头，呼啸而来的冷风和楼下依稀传来的丧尸嘶吼声让他缩起脖颈，也打消了他以为自己能变superhero的想法。

就算变了，他也不会慈悲心大发去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