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这里不像实验室，倒像是个大型的生物标本库，许京凝视着眼前巨大的深蓝色的玻璃屏障，浅色的瞳孔倒映着屏障中的海草床和珊瑚藻，还有眼大口大的深海鱼，其五光十色的发光器在碧波荡漾的海水中十分显著，不知不觉中，他看得呆了，竟然不自觉地将手放了上去，裂开的伤口受到挤压和刺激流出殷红的不成股的鲜血，在微凉的玻璃容器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水草浓密处忽然有个漆黑的影子一闪而过，许京再想仔细探头看时，却被一只巨大的腕足触手挡住了视线。

就像是一团巨大的焦浓烟雾，许京感觉那个东西在浓雾之中变幻莫测，被注视的感觉十分差劲，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浸泡在污水与海苔的混合物之中，这让他想起他曾数次被人强行摁进海水之中，那种被无数只眼睛注视的感觉依旧清晰。

许京的背后忽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踌蹰着想要后退，却在下一秒看清水里的东西时不禁滞住了呼吸。

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冰凉蹼爪抚上他裸露在空气中的脚踝，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似乎有很多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盯得许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背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栗，脑子里只剩下动物世界中弱小的草食动物被肉食动物盯上的茫然与空白。

那些从海草中伸出的触手都长着脓疱一样的伸缩籽，它们就像是乡土中癞蛤蟆背后的斑，又或者章鱼触手上的吸盘。

许京没有不怕死的好奇心，也没有顶天立地的强大意志，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说话时舌头迅速地臃肿起来，发出鱼尾甩在案板上的水渍声，就连尾音都与怪物一样带着颤。

“这他妈的……是什么？”

也许是这样的说话方式不大习惯，又或者是他对自己舌头的过度担忧，总而言之他的声音有点儿可怜，听起来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面对危险时天真的发问。

焦雾中触手的发音不似人类，它的尾音带点颤，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机械式的模仿，或是爱情宣誓时无力的诵读，对方低沉模糊的发声：“open ……the door……”

许京的瞳孔微缩，急切的呼吸过后便是大脑陷入短暂的宕机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摁下了开门的按钮。

屏障内的水位极速下降，许京茫然地抬头望去，一只纤细的腕足悄悄缠上他受伤的手，等他感到刺痛的时候，它已经将他流出的鲜血舔舐殆尽了。

他像一只脱水的蛞蝓一般喘着气，没有血色的脸颊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更显苍白，触手身上的海水与黏液将他身上的病号服浸湿，黏糊糊的粗糙布料贴在身上的感觉十分不妙。

许京能感受到在吸收了自己的鲜血之后，浓雾中的怪物似乎对他十分地感兴趣，围绕着他的触手越来越多，不多时他就被触手围绕出的牢笼包裹住了，连转个身都困难。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枪响，许京转头，看见面目狰狞的医生正举着枪不断向他靠近。

医生咬着牙，脸上和身上都沾着血迹，走在铺满海水和水生生物的实验室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子弹打在触手上，他笑了笑：“许京，是你让实验体发疯的，对吧？”

又是一声枪响，许京从触手和蹼爪的桎梏中半蹲下身，他冷冷道：“医生，这关我什么事，是你掌控不好自己病人的状况。”

医生冷哼一声，好像看不见周围的触手似的，他说道：“挑衅，教唆，伪装，许京，你还真是跟你那个不知好歹的父亲一样可恶！”

虽然许京压根不记得自己的父亲是谁，但是这不妨碍他听不出医生对他父亲的恨。

他瞳孔微缩，躲在实验台后面笑了：“你折磨了我三年，我毁了你这个地方，这难道不是你欠我的吗，怎么，你现在又想杀了我？”

听到这话，医生前进的步伐顿了顿，他沉声道：“你果然都想起来了。”

诈出来了。

许京眯眼，这人似乎看不到遍布在实验室内的触手与浓雾，否则也不会如此堂而皇之地拿着一把枪一个人走进来杀他。

实验台旁边立着一个还未启动的智能ai，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洁白无瑕的半人立在那里，自动追踪人体的眼珠缓缓转向躲在暗处的许京，看起来有一种违和的诡异感。

它彻底暴露了许京的位置，不过好在他彻底激怒了医生，连续几颗子弹打下来他那把手枪早就该没了子弹才对。

许京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到激怒对方诈出真相这样愚蠢的办法。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药盒藏好，掂量了一下周围可用的武器，不料一个转身彻底将他的位置暴露了，近在咫尺的医生猛扑上来将他压倒在地，试管摔碎在地的碎片刺破许京裸露在外的皮肤，在地上的水渍中留下一片红痕。

到底是营养不良的病患，怎么能跟学过军用格斗术的男人比，力量悬殊之下，许京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他面朝下被人压倒在地，余光却死死地看着医生狰狞的脸。

许京竭力咧开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知道吗，其实我什么都没想起来，但你刚才已经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我。”

“那又如何，”医生掐在他脖子上的双手逐渐收力，冷声道：“是你的父亲看不起我，否则他也不会在海上出意外，嗯？”

许京感到脖颈上的手不断加重力气，这让他不由自主地蹬腿挣扎，呼吸道被人牢牢扼制在手里，他双眼上翻，喉咙里不断发出呃呃的声响。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两眼一黑的时候，压制在他身上的医生忽然两眼一翻倒了下来。

死里逃生的快感让许京挺着胸膛，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能让他微张着嘴，直到一双柔软的手将他扶了起来，杨蕊充满水光的大眼睛凝视着他。

她的双手还在不停颤抖，这是局部肌肉运动过度导致乳酸堆积出现乏力的征兆，是她刚才救了他。

许京瞥了她一眼，哑声道谢，却被后者制止住了，杨蕊抓着他的双肩不停地看来看去，再确认他没有大碍后才松了口气。

她吸着冷气，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你没事就好。”